素兰花园
标题:
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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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ylvia
时间:
2010-8-6 22:41
标题:
斜阳
太宰治这个名字是在看到网上一篇《越级申诉》时注意到的,一位博主把自己喜欢(崇拜)的作家作品翻译了过来,让大家欣赏,文章很长,但看完它并不需要很大的精力,因为字里行间就是有那么一种魔力吸引住你,之后又了解到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据说今年电影版将上映,读太宰治的文字就会想起村上春树,或者说是念及接触过的所有日本文学,读过的日本小说总是带着一股清丽及一股幽怨,那种世间属于阴的力量,日本民族真是矛盾的民族,一边是积极向上,热血激情的动画,一边是悲凉、凄惨的文学,也许就像日本的太阳旗一样,代表的是日出也是日落。
斜阳是带来最后一丝光明的太阳,就像小说里的和子一家,没落的贵族,即将覆灭。痛苦啊,即使知道家道没落,再也没有复兴的可能了,可是还是要绝望的活着,不但要那么辛苦地活着,还要受贵族血液里的与世俗格格不入的道德感而倍感痛苦。第一次看完整本书,我真觉得和子和他的弟弟直治太懦弱了,他们口中的绝望在我看来也不是那么不可忍受,痛苦无常,因为碰到这样境遇(亲人去世,孤立无援,爱情无望)的人是何其的多呀,但再次拜读时,我尝试着去理解他们的想法,也许他们的表现是一种骨子的精神洁癖表现吧,一个不愿同流合污,却又无法做出反抗,或者说是对人世已是满眼绝望的人觉得所谓的革命也不过是一场笑话而产生的痛苦吧,因为世界在他们眼里就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了,而渺小的自己又怎能和那洪水猛兽般的力量向抗衡呢,不得不被吞噬,却无法像别人一样浑然无觉,顺应大流过完自己的一生,在他们看来,生活的本质就是痛苦,譬如朝露的快乐是为了引诱你经历更加漫长的痛苦,也许是太宰治对于这样的人生没有丝毫留恋,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他用自杀来抵抗,他的一生尝试过多次自杀,终于在三十九岁那年成功了。真是像极了一个贵族,很美丽但是没什么生命力。他的文字也是如此。可惜,在我看来,死也不是解脱的方法,那该怎么办?
读完姐姐的斜阳,我就觉得素兰姐姐的《黑公主》不是那么让人觉得悲凉了,《黑公主》的悲凉是还有周遭人群喧嚣,而你可以选择走进和离开,太宰治的世界里不想溶入,却没得你选择的余地。像我这么娇弱的心脏还是读《黑公主》比较适合。
作者:
Sylvia
时间:
2010-8-6 22:46
附上《越级申诉》,是有关犹大的,有兴趣的亲可以读一下。
启禀大人!启禀大人!那个人,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是,他真是个可恨的家伙,是个恶毒的人哪!啊,我已经忍无可忍,不能再容他活着!
是、是。我平心静气地向您禀报。那个人,我不能再容他活下去了。他是这人世间的仇敌!是,我什么都说,我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全部向您禀报。我知道那个人在哪里,马上便带您去。去把他切碎吧!杀了他吧!那个人……是我的师,我的主,然而却与我同年,都是三十四岁。我只比他晚生两个月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差别吧?人与人之间,应该没有那样可怕的悬殊吧?可是,至今为止,那个人是怎样恶意地使唤着我,又是如何肆意嘲弄我的呢?啊,我受够了!能忍的我都忍了,当怒不怒,枉自为人!
至今为止,我是如何暗暗保护着那个人的,谁也不知道。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不,那个人知道,他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他才更要恶意贬低我!那是个傲慢的家伙,因为受了我许多的照顾而心有不甘,对自己感到失望了。那是个傻子般的自大狂啊!
他大概认准了受到我这等人的照顾是个什么奇耻大辱。那个人,好像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急不可耐地想要露一手呢。笑话!人世间可不是这么回事啊!
既然活在这世上,便怎么也免不了要向谁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继而一步一步,压榨着别人辛苦攀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那个人,到底做得了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
我看他不过是个小毛头罢了!
要不是有我在,他和那帮愚蠢无能的弟子们一定老早就倒毙在哪块荒郊野地里了。
“狐狸有洞,鸟有巢,人子却无枕头之所。”这个、就是这个!他总算坦白了。
彼得又能做什么?雅各、约翰、安德烈、多马,白痴的集合,成群结队跟着那个人亦步亦趋,满口说些令人寒毛倒竖的、腻死人的奉承话,狂热执迷地相信着有什么天国这种荒唐玩意,只等着天国降临,他们便全体一跃而为左大臣右大臣之类的吧?一群蠢货!
连当天的面包都要犯愁,要不是我设法筹来,他们岂不只有饿死的份儿?
我让那人去说教,私下里向聚拢来的乡民收取供奉钱,又向村里的财主索要供品。从住宿的安排到日常衣食的购求,都是我在不厌其烦地操办,然而,别说那个人,就连那些笨蛋弟子们都从没对我道过一句谢。
非但不道谢,那个人还对我这不为人知的日日操劳视而不见,时常狮子大张口地为难我。甚至在我们只有五个饼和两条鱼的时候,他竟出了如此难题:叫我给眼前一大群信众每人分发食物。我啊,背地里实在是费尽了力气,好不容易才总算买齐了他吩咐筹备的那些食物。
说起来,我充当那个人“创造奇迹”的帮手和他那些危险魔术的助手,迄今为止都不知有多少回了。单从这点来看,我也决不是个吝啬的人。
不但如此,我还是个情趣相当高雅的人。
我觉得那个人很美。在我看来,他像孩子般地无欲无求,即便我为了一日三餐拼命积攒钱财,他转眼便一毫不剩地将这些钱浪费尽了。
可我并不怨恨。那个人很美。
尽管我原本只是个穷商人,却自认为也颇能理解 “精神家”这种人。所以,即便那个人把我一点点辛苦积攒起来的小钱傻瓜般地胡乱挥霍,我也毫不在意。
虽说毫不在意,他要是偶尔也能对我说上句亲切话,那也不错啊,可是那人从来只会恶意地驱使我。
一次,那个人在春天的海边信步而行的时候,突然唤了我的名字:
“也承蒙你照顾了。你心中的寂寞,我是知道的。可你这样成天摆张不高兴的脸却不行。
“寂寞的时候露出寂寞的面容,那是伪君子的作法。
“特意满面愁容以示人,只是为了让人了解自己的寂寞。如果真的相信神,那么你即使在寂寞之时,也要若无其事地把脸洗净,在头上涂抹膏油,面带微笑才对。
“你不明白吗?即使他人不能了解你的寂寞,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至诚的天父一定能够了解,这不就够了吗?是不是?
“寂寞,是人之皆有的啊。”他这么对我说道。
不知怎地,听着这些话我很想放声大哭——不!即便我不能蒙受天上的父谅解,不能获得世上人们的理解,只要您、您一个人能够了解,就足够了!
我爱您。不管其他弟子们是如何地深爱着您,他们的爱都无法与我的相比。
我比谁都更爱您。彼得和雅各他们,不过是指望着跟随您会有什么好处可得而已。
但是只有我知道。
只有我知道,跟随您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即使如此,我仍无法离开您。这是为什么?
如果您离开了人世,我也很快会死。我是活不下去的。
我一直有一个隐秘的心愿,那便是让您远离了所有那些无聊的弟子们,也停止宣讲天父的教诲,仅仅作为一介平民百姓,只与母亲玛利亚夫人和我永久相伴,平平静静地度过一生。
我老家的村子里还有一户小小的房子,年迈的父母住在那儿。
我还有片广大的桃园。每到春天——也就是这个时候——桃花都开得漂亮极了。
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我愿意长久侍奉在您左右。请您也娶一个好妻子吧。
我这么说完,那个人微微笑了,“彼得和西门都是渔人,也没有美丽的桃园。雅各和约翰也是赤贫的渔人,对他们这些人而言,能够安度一生的乐土,哪里都没有。” 他自言自语般地轻轻嗫嚅着,又继续静静地在海边漫步。前前后后,我和那个人心平气和交谈的机会就只那么一次,从那以后他再不曾向我敞开心扉。
我爱那个人。他要是死了,我也会一起死。
他不属于任何人,他是我的。要把他让给别人的话,我宁可先杀了他。
我舍弃了父亲,舍弃了母亲,舍弃了生养我的故土,跟随那个人走到了今天。我既不相信天国,也不相信神。
我同样不相信那个人的复活——他又怎么会是以色列人的王?
那些笨蛋弟子们一心相信他是神的儿子,从他那里听闻了所谓神之国度的福音后,正可怜巴巴地欣喜雀跃着呢——他们马上就要失望了,我很清楚!
“汝等高高在上的,将被降到低处,卑微低下的,将要升至高处”。那个人曾经如此许诺,可世上又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呢?——他是个骗子。
他的话从头到尾都是无稽之谈,我半句不信。我只信奉着那个人的美,这样美的人世上绝无仅有。我纯粹地爱慕着那个人的美。仅此而已。我并不指望得到任何报酬,也没有想过跟随那个人,不久便能得见天国,到时候风风光光当上左大臣右大臣之类的事——我没有那种劣根性。
我只是不愿离开那个人,只要能够呆在他身边,听着他的声音,远远注视着他的身影就足够了。除此之外,可能的话便希望他停止说教,只和我在一起,两个人相伴一生。
啊!要真能那样我该多么幸福!我只相信今生的、此世的喜乐,来世的审判之类,我一点也不怕。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接受我这不求回报的、纯粹的爱呢?——啊,请杀了那个人吧,大人!我知道那个人在哪里,马上带您去!
那个人瞧不起我,憎恶着我。我被他讨厌了!我照料着他和弟子们的生活起居,把他们从日日的饥渴中解救出来,为什么?他还要那样恶意地侮蔑我呢?请您评评看吧——
那是六天前的事了。当时,那个人在伯大尼的西门家里用餐,村中妇人马大的妹妹马利亚手捧一个盛满了真哪哒香油的玉瓶,悄悄走进了宴客间,她突然将那瓶油一古脑儿浇在了那个人头上,将他从头到脚都淋湿了。接下来,她非但没为这失理的行为道歉,还静静地蹲下身,用自己的头发细细擦拭那个人的双脚。一时间,香油的气味满屋子弥漫。那真是异样的光景。我一下子就火了,冲那姑娘怒吼起来:“不许无礼!你这样做,岂不连衣服也弄脏了?而且,这么贵重的油一次倒光,你也不觉得可惜吗?真是个笨蛋!
“光这些油就能值三百钱吧?把它卖了,拿三百钱去布施穷人,那些穷人不知有多高兴呢!而你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我这样狠狠地斥责了她一顿。然后,那个人严厉地瞪向了我:“不许责骂这个女人。她对我作的是件难得的美事。
“拿钱布施穷人,从今往后你们还有很多机会,不是吗?然而你们能够施给我的却不多了。其中缘由,我本来不打算说。只有这个女人知道。她在我身上涂抹香油,是为了安葬我而准备的。你们最好也把这件事记住。普天之下,不论到哪里去传讲我这短短一生的事迹,你们都务必要提到这个女人今日所为之事,以作纪念。”说完,那个人原本苍白的面颊上竟泛起了几分潮红。我压根儿不信那个人的话。
我想:又在照搬那套惯行的夸张把戏了吧?本来可以姑妄听之的,然而,那个人当时发出的声音、他的眼中的色彩,却透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我顿时疑惑了起来。我又仔仔细细端详那个人的面孔:他那微显潮红的脸颊,浅泛泪光的瞳眸——哈!原来如此!我立刻明白了。啊,真讨厌!这件事,光是说出口来都令人恼恨至极呐!
那个人,爱上了这贫贱的乡下女人,不是吗?——即便说绝不会有这种事儿,然而,危险呀!他心里就没有类似的可疑情感吗?想必是有的吧?他居然对这种愚笨无知的乡下女人萌生了特殊的爱意,那是怎样的失态啊!简直是无可挽救的大丑闻!我这个人,对于别人心中值得羞耻的感情,天生具备敏锐的嗅觉。虽然我也知道那是种低俗的嗅觉,对此心怀厌恶,但我确实具有仅凭一眼便能准确无误地看透他人弱点的敏锐才能。
那个人,即便只是稍稍动心,他对那无知无识的乡下女人怀有特殊情感这点,果然是没错的。我应该不会看错,确实如此!啊!我受不了了,我无法容忍!我想,那个人也已不堪至此,没有救了。
作者:
Sylvia
时间:
2010-8-6 22:47
那简直是极致的丑态。至今为止,那个人不管多么的受到女性欢迎,从来都如同水一般优美沉静,没有过丝毫心浮气躁。现在他已经昏了头了!不知羞耻!
或许该说那个人年纪尚轻,会这样也在所难免。但这么说来我和他同年,还比他还小两个月,我也一样年轻不是吗?
然而我却忍耐着寂寥,将全心奉献给他一人,迄今为止从没对任何女人动过心。马大的妹妹马利亚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虽然她姐姐长得五大三粗,牛一般壮实,性子又粗鲁,是个除了干起活来手脚麻利之外一无是处的乡下妇人,马利亚却不同,骨骼纤细,皮肤通透白皙,手脚也纤巧秀气,一双湖水般幽深澄净的大眼睛,总以一种如梦似幻般的神情地恍惚凝望着远方,她是个让村里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气质高雅的姑娘。连我也曾想过在进城时悄悄买条白丝巾什么的送给她。啊,我已经糊涂了!
我到底在说什么呢?——对了,我不甘心。什么缘由,却弄不清楚。我只是懊恼到捶胸顿足。如果说那个人还年轻,那么我也年轻。我是个有才能、有房又有田地的体面青年。可是我为那个人放弃了自己的一切特权。我被他骗了,那人是个骗子,大人!
那个人抢走了我女人——不,不对!是那个女人,从我这儿夺走了那个人!啊,也不对!我说的全是疯话,请您一句都别相信!
我已经弄不明白了。真是抱歉!无意间说了这么多捕风捉影的话。这种无聊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我不小心说了好些丢人的话呢。
然而,我啊,真是懊恼得很!我懊恼到恨不得Zhua胸挠腑!什么缘由,却弄不清楚。啊,嫉妒这东西,是怎样一种折磨人的恶德呀!
我如此不顾一切地爱慕着那个人,追随他直到如今,他却连句温和亲切的话都吝于赐予,反倒是满面潮红地去袒护那种低贱的乡下女人。啊,他果然是不知羞耻,头脑昏聩了!那个人已经无药可救了!只是个凡夫俗子,死不足惜!这么一想,不经意间,我开始考虑起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大概是被恶魔蛊惑了。自那以来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干脆由我来杀了那个人。反正他早晚都会被杀的。那个人自己也会时不时、莫名其妙地表现出想促使自己被杀的倾向。那么就由我来杀死他吧。我不会让别人来杀他。杀了他后我也死。
大人,我这么哭哭啼啼的可真丢脸,是,不哭了。是、是,我冷静地向您好好禀报。
第二天,我们终于动身向憧憬已久的耶路撒冷出发了。大批大批的信徒跟在那个人身后,男女老少都有。在我们即将到达耶路撒冷圣殿的时候,那个人看见路边停着一头衰老的驴子,便微笑着牵来骑上,还一脸高兴地告诉弟子们:这正是应验了预言中所说的:“锡安的女子啊,不要惧怕,快看,你们的王骑着驴驹子来了”。可是,唯独我觉得满心沮丧。——多么可怜的丑态啊!
他等了又等,等来逾越节的盛会,要在这天进入耶路撒冷圣殿。然而,这便是那个大卫王之子孙的尊容吗?他一生念想的庄严仪仗,便是骑着这等老驴有气无力前行着的穷形窘相吗?我心中除了怜悯已经别无感想了。我只觉得那像极了一出悲惨、愚蠢的闹剧。啊,那个人已经堕落了。多活一天也是丢人现眼。
花,只有在凋谢之前才堪称为花。即便开得正美,也不能不加以修剪。爱那个人最深的是我。即使会被人怎样憎恨都没有关系,我日渐下定了这个艰难的决心:即使早一天也好,得赶紧杀了那个人。
围拢来的人们不断增多,他们把红的、绿的、黄的各色衣衫抛在那个人经行的道路上,还有人砍下棕榄树的枝条铺在路上,大声欢呼着迎接我们到来。一时间,前面走的、后面跟的、左右两边围拢来的人群如滚滚浪涛,将那个人和他的驴子推挤着、摇晃着。“和散那归于大卫的子孙,奉主之名来的,是应当称颂的!高高在上、和散那!” 他们狂热地高声颂唱着。彼得、约翰、巴多罗买……所有的弟子们——那帮笨蛋,俨然已经见到了天国似的,又像是跟随着凯旋的大将军一般,个个欣喜若狂、涕泪横流地互相拥抱亲吻。就连那个老顽固彼得也和约翰抱在一起,“哇啊哇啊”地喜极而泣、放声大哭。眼见这种情景,毕竟我也和这些弟子们一起不畏险阻地一路布教至今,忆及那些困苦艰辛日子,不觉间,我的眼眶也灼热了起来。
就这样,那个人进入了圣殿,他从驴背上下来,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拾起绳子便一通挥打,推到了殿内兑换银钱之人的桌子和卖鸽人的凳子,又用那条绳鞭将人家牵来卖的牛和羊通通赶出了殿堂,向着那殿内聚集的大批商人高声怒吼:“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别把我父亲的殿,当成了你们做买卖的窝!”
那个温文尔雅的人竟然像个醉汉似的做出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粗暴举动,我只能认为他是精神失常了。旁边的人也都惊呀地问他:怎么了?那个人却气喘吁吁地回答:“你们就是把这殿拆了,我也能在三日之内重建起来!” 这回,就连那些愚直的弟子们都对这过分的信口开河难以置信而张大了口。不过我却心知肚明:反正又是那个人幼稚的逞强罢了。
“只要信仰他便没有做不成的事”,那个人一定又想向人们显示这种气魄。即便如此,挥舞着那条绳鞭,尽将些无力的商人赶来赶去,这样的逞强也太寒碜了吧?您竭尽全力作出的反抗便仅此而已?您只有踢散卖鸽人的凳子这种本事吗?我甚至想轻笑着问问他看。这个人已经没救了。他已经破罐破摔,忘了自重自爱了。
此时他大概渐渐了解到了:凭着自己的力量,除此以外的事什么也办不到,所以他想趁着还没有完全暴露底细以前,故意让大祭司给抓住,如此便可以逃离这个世界了吧?我想到这一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爽快地放弃那个人了。这么一来,对于一心爱慕着这位装腔作势的老的自己,也能够轻易地讪笑出来了。
不久,那个人在殿内聚集的大批民众面前,胡乱嚷出了至今为止说过的话中最傲慢无礼的粗暴之言。是的,那正是自暴自弃。那种姿态甚至让我觉得近乎污秽。
他急不可耐地想要被杀呢!
“你们这些伪善的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因为你们洗净杯盘的外面,里面却盛满了贪欲和放纵。你们这些伪善的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因为你们就像那粉饰得洁白的墓,外面好看,里面却装满了死人的尸骨和形形色色的污秽。你们也是如此,在外面显出公义来,内心却装满了伪善和不法的念头。你们这些蛇、蝮之类啊!怎能逃脱地狱的刑罚?耶路撒冷啊,耶路撒冷!你们杀死预言者,又用石头打死那奉差遣而来的人,我多次愿意聚集你们的儿女,就像母鸡把小鸡聚集在翅膀底下,然而你们却不愿意。”真是傻话,别叫人笑掉大牙!就是学着他的原话说一遍都觉得厌烦。
口出狂言的家伙。那个人疯了。
作者:
Sylvia
时间:
2010-8-6 22:47
此外,还有什么“饥荒要来,地震将起,星星自空中陨落,日月无光,满地尸骸,鹰鹫群集争食,到那时,人们必将哀哭切齿”,这些实际上全无根据狂暴之言,他就这么信口嚷来。
那是多么的不经思考的话!狂妄自大也太过头了。傻子!不自量力,自以为是的家伙!那个人已经死罪难逃了,等着他的一定是十字架,毫无疑问。
昨天,我从城中的小商贩那里打听到:祭司长和市民的长老们在大祭司该亚法的院子里悄悄聚会,决定要杀那个人。但他们担心在大庭广众之下逮捕他的话,搞不好会引起Bao动,所以,只有那个人和弟子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谁能发现他们的行踪并向官府禀报,便可得到三十个银币。已经没时间犹豫了。那个人横竖是死,与其让别人将他交给那些衙役,这件事不如由我来做。这也算是对我迄今为止一心一意倾献于他的爱情作个最后的交代。这是我的义务。我要出卖那个人,痛苦的立场呐。
谁能真正理解我这执着一意的爱的行为呢?不,即便没有人理解也无所谓。我的爱是纯粹的爱,并非为了让人理解而存在的,并非那种污秽的爱。我将招致人们永远的憎恨吧。然而,在这纯粹的爱的贪欲面前,不论是怎样的严刑峻法、地狱业火,全都不成问题。
我浑身颤栗地下定了决心,要将我认定的路贯行到底。我暗暗寻找着合适的机会。不久便到了节日的当天。我们师弟十三人借用了山顶上一家古旧餐馆中位于二楼的昏暗房间,办起节日宴会。当大家全体列席,正要开始晚餐的时候,那个人突然站了起来,默默脱下上衣。“他到底想做什么呢?”我们都疑惑不解地看向了他。那个人捧起桌上的水瓶,把里面的水倒进屋角一个小盆子里,然后拿一条洁白的手巾系在自己腰上,就开始用那盆中的水挨个儿为弟子们洗脚。
弟子们不明所以,一味地惊慌失措。然而,我却似乎窥知了那个人隐秘的心思。
那个人很寂寞。一定是因为极度心虚,连这些冥顽不灵的弟子们也要拿来当救命稻草了。真可怜,那个人对于自己无法逃避的命运洞若观火!看着他的举动,我忽然觉得喉头梗塞、心潮翻涌,只想立刻抱住那个人痛哭一场。多么可怜!——我怎能让您去罹受酷刑呢?您一直是如此温柔,您一贯是如此正确!您从来都是穷人的盟友,您一直皎如日月、灿若星辰!您的确是神的儿子,我知道的!请宽恕我吧!在这二三日间,我一直暗暗寻找着出卖您机会。现在我已经断绝这个念头了!——出卖您?多么无法无天的想法!
您放心!从今往后,即便来了五百衙役、上千兵士,我也决不会让他们动您一根毫毛!您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危险!现在,马上逃离这个地方吧!
彼得快来!雅各快来!约翰快来!大家都快来!保护我们温柔的主吧!一生一世追随他吧!虽然我并未将这发自心底的爱的言语说出口来,它们却在我胸中激烈地沸腾着。我被一种迄今从未有过的崇高的灵性冲击着,灼热的忏悔之泪顺着脸颊潸潸而下。没过多久,那个人也静默无言地、细致地洗净了我的双脚,又用腰间的手巾轻轻将它擦干,啊,当时的触感……是的,那时我大概已经见到了天国。
在我之后是腓力、然后是安德烈、再次是彼得,他挨个地为弟子们洗脚。彼得终归是个愚鲁的直肠子,不能隐藏心中的疑惑。他多少有些有点不满地问道:“主啊,您为什么要为我洗脚?”
那个人平静地回答:“啊,我所作的,如今你们不明白,日后会懂的。”说罢便在彼得的脚边蹲了下来,彼得却仍然顽固地拒绝:“不行,不能这样!您永远不可洗我的脚!我绝不敢当!”他缩起脚来坚决不让那个人洗。
于是,那个人稍稍提高了嗓音:“我如果不洗你的脚,你便与我再无关系了。” 他用十分决然的语气这么说完,彼得大惊失色,连忙诚惶诚恐地躬身恳求:“啊呀,请您原谅!请您不但将我的脚,就连我的手、我的头和我的思想也彻底清洗干净吧!” 我不由得喷笑了出来,其他弟子们也轻轻笑了。屋子里似乎一下子明亮了不少。那个人也露出了少许笑意,“彼得呀,只要洗了脚,你的全身便洁净了,嗯,不光是你,雅各、约翰、大家的身体也都洁净无瑕了,但是——”说到这里,他迅速直起了腰身,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痛苦难耐似的露出了十分悲哀的眼神,然而下一刻他便用力闭上了眼:“你们果真都是洁净的就好了。”他紧闭着双眼如此说道。“啊!”我心中惊呼:在说我呢!我那直到片刻以前还打算出卖那个人的黑暗心思被看穿了!
可是,那个时候,明明已经不同了!我已经完全不同了呀!我已经洁净了!已经洗心革面了!啊!那个人不知道,他竟还不知道!“不对!不是这样!”——这即将冲口而出的呐喊,被我那懦弱卑屈的心,像吞咽唾沫般地吞咽了回去。说不出口,我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被那个人如此一语击中,一种乖僻情绪便逐渐充满了心头:干脆就懦弱地承认了吧:说不定我果真仍不洁净!于是,这卑屈的反省马上便益发丑陋、黑暗地膨胀起来,在我的五脏六腑里左冲右突,转而化成喷薄而出的怒火。
是啊,不行的!我终究是没有指望的!我被那个人讨厌了,他打心底里憎恶我。卖了他吧!卖了他吧!杀了那个人吧!然后我也一起死好了!——从前的决心再度复苏了,而此刻的我完全化作了一个复仇鬼。对我心中这接二连三、往复逆转的大动乱,那个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不久他就重新穿回上衣,整理好装束,从容地坐回桌前,面色苍白地对众人说:
“我为你们洗脚的原因,你们清楚吗?你们称呼我‘主’,称呼我‘师尊’,你们没有说错,我确实是。我是你们的主,你们的师尊,尚且洗你们的脚,从今往后,你们也应当相互洗脚,彼此友爱,将你们的心紧紧连结。我也许无法常与你们同在,所以,今天我借此机会给你们做个示范。我所作的,你们也必须遵行,要将你们的心紧紧连结。师傅是必定高于徒弟的。你们要好好记住我的话。”
他相当忧郁地说完这些,便静静地开始用餐了。突然,他低着头,以一种既似呻吟又像唏嘘的苦闷声音嗫嚅道:“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要卖我了。”弟子们大吃一惊,一齐拍案而起,围着那个人纷纷斥骂喧嚣着:“主啊,是我吗?主啊,是我吗?” 那个人像死人般僵硬地微微摇了摇头:“我现在拿一块饼给那个人。他是一个极其不幸的人。真的,那个人不生到这世上来还好些。”他意外清晰地说完这句话,便伸手拿了一块饼,毫无偏差地直接塞入了我的口中。而此时的我已经不再畏惧了。比起羞耻,我更觉得憎恨,我恨那个人直到如今还要恶意羞辱我。
像这样在所有弟子面前公然侮辱我已经成了那个人的习惯。我与那个人之间,就像水与火,命中注定永远无法和解。像对待猫狗般拿一点饼屑子塞到我的口里,这便是那家伙最低限度的泄愤吗?哈哈!真是笨蛋!大人,那家伙还对我说:你要做的事,赶快去做。我听了这话马上就冲出了那家餐馆,在黄昏的街道上一刻不停地走啊走啊,终于来到了这里。
然后我便急急地——如您所见,将事情禀告了大人。好了,现在请您去处罚那个人吧!请任意惩罚他吧!逮捕他、杖责他、剥光他的衣服、杀掉他好了!
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他真是个可恨的家伙,恶毒的人哪!至今为止我受尽了他的欺侮和虐待。哈哈哈哈!该死!那个人就在汲沦溪对面的客西马尼园里。
二楼房间的晚宴大概已经结束了,他和弟子们一起去了客西马尼园,现在正是他们对天祷告的时间。他身边除了弟子们以外别无他人。现在很容易就能抓到他。
啊,有小鸟在鸣叫,真吵。今夜的鸟儿为什么叫得这么烦呢?我到这里来的途中,林子里的小鸟也是这么“啾啾啾”地叫个不停。
晚上啼叫的鸟还真少见。我怀着孩子似的好奇心,想要一睹那鸟儿的真面目,还曾停住脚步、歪着头,透过树枝的缝隙向上张望了一番呢。啊,我在啰嗦些什么废话呢?请您原谅!大人,您准备好了吗?啊,太好了,真高兴。
今晚对我来说也是最后一夜了。大人,大人!从今开始,我也能体体面面地和那个人并肩而立了,请您好好瞧瞧那幅光景吧!今晚,我就要和那个人并肩而立了!
我才不怕那个人,也不需要对他低声下气。我与他同年,同样是优秀的年轻人。啊,小鸟的叫声真吵、烦死了!
为什么鸟儿会围着我这么吵个不停?“啾啾、啾啾”的,它们在喋喋不休什么呀?哎呀,这钱是……赏给我的?哦,要赏我三十个银币?——原来如此,哈哈哈哈!不不,还是不用了吧。没有挨打就不错了,钱就请您收回吧。我不是为了钱而来的。请收回吧!
——不对。抱歉,我还是收下吧!是了,我是个商人呢。我一直因为钱的缘故被那个高雅的人蔑视着呢。我还是收下了吧,我到底是个商人嘛。
就用他鄙视金钱来对他作一次绝妙的复仇好了!对我来说,这才是最相称的复仇手段嘛——看见没有?三十个银币!我把那个家伙卖了!
我一滴眼泪也不会流。我根本不爱那个人!我从始至终,丝毫没有爱过那个人!是的,大人。我前面说的都是谎话。我是因为想发财才跟从了那个人的——哦,一定是这样没错。而那个人完全不给我发财的机会,今晚我总算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我这个商人,马上便倒戈相向了。
钱,世上只有钱最重要!三十个银币,妙极了!我还是收下吧。我是个卑鄙的商人,钱可是想要得不得了!是,多谢大人!是、是,忘了向您禀报,在下的名字是:商人犹大。犹大·伊斯卡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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